“颗粒归仓,颗粒归仓……”一边把瓶子里洗了几遍的东西狠狠地倒进塑料袋,一边嘴里念念有词。
这是王刚大夫刚刚在手术台上用“激光枪”打败的石头,装进标本袋,说:“人家的东西得还给人家,一个不能少。”
王刚,北大泌尿外科主任医师,眉清目秀娃娃脸,却是大家的“刚老”,在北大泌尿全明星队里主攻尿路结石。
北大泌尿外科是中国沁尿外科的起源,先辈们的第一锄头正是从结石开始,尿路结石治疗的各种新技术都是从这里开始逐渐推广到全国。
“石头记”之·喜
王刚大夫拉开抽屉,满满一屉结石!
装在一个个小瓶子或标本袋里,结石形状各异,有鹿角状的,有光滑椭圆的;有碎的,有整的。他随手拿起两瓶碎石,说:“这是‘黑胡椒面’,褐色的草酸钙结石碎片,这是‘白胡椒面’,灰白色的磷酸镁铵结石碎片。“
这些石头,是王刚在多年的工作中慢慢收集的,每次遇到有研究价值的结石,王刚都会征询患者同意留下标本,用心程度足见他对自己专业的喜爱。
每一块石头的故事,他都记得。有一块深褐色的鹿角状结石,他说,当时这个结石已经填满了整个肾盂,肾功能完全丧失,最后只能开刀摘除了肾。
还有一块巨大的结石,像一个灰白色的大鹅卵石,王刚说,足足有一斤重,长在膀胱里,开刀取出来后,找盛它的容器还费了半天劲儿,最后只能用一个乐扣杯装着。
王刚又拿起一个标本袋,里面装着14颗大小均匀光滑坚硬的暗红色圆石,他将这些石头放在桌上摆成一个圆形,说:“这些多像宝石,可以串成一个手串。”这是从一个病人的膀胱里开刀取出来的,共有16颗,病人拿走了2颗留做纪念。
还有一瓶瓶的碎石,都是通过肾镜、腹腔镜或输尿管镜,用激光、气压弹道、超声等体内碎石器械击碎后取出。
王刚的百宝箱里,各种成分的结石都有,主要有四种,分别是草酸钙结石、感染性结石、尿酸结石、胱氨酸结石。
还有一种异物结石,往身体里乱塞东西,以此为核心长出结石,异物包括,电线、吸管、钢丝、缝衣针、稻草、麦穗……这个话题勾起了我八卦的小九九,追问为什么有人会乱塞东西时,王刚说:“你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,和他们塞东西时想的一样一样。”
“石头记”之·怒
一个患者家属拿着一堆资料来找王刚,一通问完后,说:“他太容易长结石了,去年7月底才做的,今天又在做手术了。”
王刚一听就哭笑不得了:那你还来问什么呀?
“那里的医生差,给我做坏了怎么办,我担心啊。”
这是王刚门诊经常遇到的情况。他说,医疗本身就是不确定性太多,就像体外碎石一样,碎不碎不知道,碎成多大的块不知道,碎完后排得快慢不知道,排不了来堵了会不会引起发烧不知道,碎多少次不知道,当你用一种方法出并发症时,你就会后悔说,还不如做手术做肾镜呢,但如果做肾镜大出血时,你又后悔早知道体外碎石呢。
不同的医院,哪怕同一个医院每次叠超量的结石大小会不一样,这些变来变去的数字,患者就以为医生出错,一到王刚这就抱怨以前医生,怪医生水平差。王刚就会说:你这态度要批评,横着量,竖着量,这尺寸能一样吗。
现在医疗资源配置不合理,不均匀,虽然结石治疗有一个基本的取石的原则,按结石大上来决定,2厘米以下是体外碎石,以上的用手术取石。但医疗又很难标准化,成熟的医生都会根据结石的成分、硬度、肾功能、肾积水等情况进行变通。
“轻易地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,出现很多的问题,有时候不能说医生坏,而是他的认知水平就是这样。”王刚说,“但有些医院故意把可做可不做的做了,或者把简单的问题治坏了,我就真恨了。”
“石头记”之·哀
一个锈得很坏的车,是把它修好容易,还是换了买新车容易?
就像当年打北京,轰炸最简单了,但现在要把鬼子打了,又不能毁了文物。
轰炸、扫射容易,但要打地道战,钻来钻去就不是那么简单了。
门诊里,为了给患者讲清楚结石治疗的情况,王刚用了各种比喻。很多人觉得这个病很轻很小,而且好治,不应该花很多钱,而恰恰相反,这个病不好治。
“如果是这么大一个肿瘤,让你摘肾,我肯定说‘行行行’,做完了高高兴兴回家了。但手术取个结石,如果取得不顺利,你就该不满意了,你看这取个结石还出血了……”他说,取结石不像大家想像中那么简单,要在活肾上打眼,本身就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。
“你现在出去吃饭,下午一点半来找我,听话啊。”听话啊,是王刚对患者的一句口头禅,因为患者往往并不听话。
那天开刀手术给一个病人取了一个7、8厘米的大石头,长得跟个大贝壳似的。病人是双侧肾都有结石,上次王刚已经很费劲地给他做了一侧,跟他说:回头赶紧减肥。但等他这次再来做,体重一斤没变。
“他宁可听信报纸电视偏方,也不听我讲的。我家人也这样,我说别人听我讲课还要花钱呢,你们免费听我讲,还不听。”王刚很无奈,其实,对预防疾病,人能做的事情并不多,因为你的遗传背景都改变不了,你能改变的东西就是吃和喝,还有生活习惯,这个东西貌似简单,却管用,可谁听你的呀?
不管听不听,王刚还得说:“我碰到的结石病人叁分之二都是大胖子,我见一个说一个。”
“石头记”之·乐
“小姑娘,去护士站帮我把我的戳拿来呗。”候诊的一位马尾辫年轻女孩笑着应声,蹦蹦跳跳就去了。不一会儿,护士和女孩一起过来,把戳交给王刚,王刚说:“谢谢,你俩都做得很好。”一屋子的患者们哄堂大笑,没见过这么欢乐的门诊。
从小开始,与尿尿有关的话题,总是天然带着轻松调侃。虽然大家是来看病的,但心情与隔壁看肿瘤的患者相比,轻松的不是一星半点——好像大家不是来看病的,对付这些捣乱的小石头,就像对付一些调皮的孩子一样。
的确,结石是良性病,长在肾里,不出来,不惹事,就别招他,终生带石也没问题,但它一旦出来惹事,可以让七尺男儿痛得满地打滚,发烧、血尿,还会损坏肾功能,并发肿瘤等等。
尿疼不疼、多不多、红不红,王刚还动不动就把自己喝水的杯子往桌上一放,比划着说:每次能尿这么一杯吗。看见患者太胖,就问,长这么肉干嘛。患者总是笑嘻嘻。
门诊里,王刚给患者解释得很细,各种比喻,还把颁罢片上的结石一一指给本人看,甚至上起生理解剖课,连整个尿路系统的结构都教一遍了。讲到肾的内部结构,他摆出一个类“兰花指”手势:五指伸直,食指和无名指朝前错开。他说,手掌是肾盂,5根手指都是肾盏,分为前盏和后盏,几个肾盏收集到尿液后全部汇总到肾盂,再到输尿管再进入膀胱。
王刚的手术也很欢乐。
身体里的石头很小,但打石的手术室要大,而且气势恢宏,因为,医生要用到各种仪器。那天,遇上一种很难打的石头,坚硬程度超出预期,王刚把汰激光、超声、气压弹道等所有体内碎石仪全部用了一遍。他被仪器包围,站在中间,端着激光或超声“枪”,通过屏幕瞄准石头,开枪,整个手术室就听见“嘟嘟嘟”,像真正战场上的激光枪扫射一样。
王刚说,经脾肾镜取肾结石最难是在选地方打眼建通道,要选在血管少的地方,避开肠管、肺、肝脏、脾脏,又要准确地进入肾盂内找到结石。
过了这关,打石头就帅了。这样出来的石头都是碎石,会通过管子和冲洗体内的大量的生理盐水流出来,沉淀在一个容器里。
由于手术中也要使用大量的水。常常一不小心手术台周围满地是水,王刚风趣地说:“结石手术的最高境界是,医生打完结石不湿身。”
让工作充满乐趣,是一种能力。